最好的表演,往往不是過于確信的輸出 天天動態(tài)
(相關(guān)資料圖)
■記者 柳青
如果因為《狂飆》的張頌文而走進《不止不休》放映廳,那么大概率會覺得和期待值有點落差。這并不意味著要貶低張頌文的專業(yè)能力,正相反,影片拍攝完成于2020年1月,是有了“不止不休”的鋪墊,才有了后來的“狂飆”。延遲近三年上映的《不止不休》和《狂飆》橫向?qū)Ρ龋屓丝吹健把輪T的誕生”不僅是技藝精進,更重要的是以自身獨特氣質(zhì)為基礎(chǔ)地發(fā)揮技巧,更上層樓的表演,是技術(shù)和氣質(zhì)的相輔相成。
張頌文最“出圈”的兩段表演,分別是“吃餛飩”和“打電話”。“吃餛飩”是《隱秘的角落》片段,喪女之后心碎的父親習慣性地在夜宵攤上買了三份外帶餛飩,多出來的那份餛飩,女兒已經(jīng)吃不到了,帶回去會平添妻子的痛苦,于是他獨自在路邊吃了那碗餛飩。一氣呵成的一整段獨角戲,是張頌文在拍攝現(xiàn)場的即興發(fā)揮。“打電話”則是他在表演類綜藝節(jié)目里的一段臨時起意的示范,完成小品式的命題作文表演:“得到面試失敗的消息時,接到了母親的電話。”這兩段表演在出現(xiàn)時受到熱烈的回饋,因為演員在鏡頭前的投入一目了然,表演者調(diào)度了看不見的生命經(jīng)驗和看得見的肢體語言,創(chuàng)造了一種對大部分觀眾而言可見的“有規(guī)劃有設(shè)計的表演”。張頌文被視為“業(yè)界良心”,他較真地把表演當作復雜的手藝活,想得多,設(shè)計多,用繁雜的技巧調(diào)度豐富的生命經(jīng)驗,他站到鏡頭前,每一次是嘔心瀝血的輸出。
在《隱秘的角落》《安居》這些主流的電視劇里,張頌文慣以復雜的加法去塑造人物,這造成強烈的技巧在場感,這一點,延續(xù)在《不止不休》。而在長達十年的蟄伏期,在婁燁導演的多部電影里,張頌文一次次成為搶走觀眾注意力的配角,反而是因為技巧的淡出所造成的迷人留白。
拍攝《春風沉醉的夜晚》,張頌文扮演服裝加工廠老板,在成衣車間里實拍時,他問婁燁:“鏡頭在哪里?”婁燁的回答是不要找鏡頭,之前他用了一個星期在服裝廠拍攝空鏡頭,就是為了讓當群演的工人們忘掉身邊有鏡頭。婁燁的拍攝習慣是不嚴格遵照分場分鏡,而是在給定的情境中讓演員沉浸式表現(xiàn),鏡頭成為窺伺的捕手。這種工作方式,稀釋了職業(yè)演員面對強戲劇要求時有備而來的技巧感,技藝的邊界消融在仿佛無所事事的日常行為痕跡里。
張頌文在《花》里本色出演了一個藝術(shù)院校的青年教師,扮演女主角的演員是在法國長大的香港姑娘,聽不懂中文,整個拍攝過程中,張頌文不知道怎樣和對方有效溝通,以至于很多年后,他仍然覺得自己在那部電影里的表演“不太對”。但婁燁始終斬釘截鐵地告訴他,那就是“對的”。這段不太為人所知的幕后故事,含蓄地揭示了婁燁的作品何以有效地發(fā)掘了張頌文特殊的表演氣質(zhì)——他在沉浸于生活細節(jié)時,同時謹慎地維持著和“身邊世界”的距離,無論是面對自己的角色,還是處理角色與角色的關(guān)系,他不是十足確信的。角色之于他,不是在開拍的一瞬間就確定地輸出一個完成式的形象,相反,整個表演的經(jīng)歷,是演員和角色維持著距離一路相伴的歷程。
微妙的距離感和適可而止的不確信,正是有效發(fā)揮了這獨特的表演氣質(zhì),張頌文在《風中有朵雨做的云》中大放異彩。“表演的痕跡”在“唐弈杰”這個角色上,成了神來之筆,因為這個道貌岸然的官員,在官場以及在糾纏多年的三角關(guān)系里,他的本質(zhì)是個笨拙的演員。影片最初起名《地獄戀人》,最后也確實靠著秦昊、宋佳和張頌文三人的表演支撐起整部影片。和電影套拍的紀錄片里,井柏然基本是缺席的,馬思純一遍遍地追問導演要類似標準答案的“情緒反應(yīng)”,而秦昊、宋佳和張頌文在拍攝過程中不斷地調(diào)整思路和方向,他們?nèi)嗽谄瑘龅膭?chuàng)作是現(xiàn)在進行時的表演,不到關(guān)機的一刻,角色保持著開放式的未完成狀態(tài)。
《風中有朵雨做的云》給了張頌文遲來的聲譽,這改善了他在行業(yè)內(nèi)的境遇,順風順水的自信卻也有時候折損了一個演員真正的吸引力,表現(xiàn)在《不止不休》里則是演員覆蓋了角色。張頌文扮演的黃江,是一個有激情、有信念、有行動力的資深調(diào)查記者,但是對自己秉持的新聞倫理,他也經(jīng)歷了從自信到自省的過程。不能否認,張頌文以他細致的觀察能力,在表演設(shè)計中加入了許多一線記者的工作習慣細節(jié),這讓很多調(diào)查記者感到親切。但是,對角色過于自信的掌控,以及在表演中一覽無余的技巧生產(chǎn),從他在銀幕上的第一次露面,張頌文對電影里的實習生韓冬,對電影外的觀眾,都是不容置疑的單向度輸出,這最終輸了表演的余味,也對演員本人的表演氣質(zhì)造成破壞。
《不止不休》功虧一簣的地方,剛好是《狂飆》找補的地方。《狂飆》里的張頌文,角色高調(diào),表演則適度低調(diào)。要慶幸發(fā)跡以后的“高啟強”是一個大于生活的角色,從張頌文的訪談中可以知道,對于中期尤其后期的“強哥”,他不可能“成為”那個人物,而是用許多可見與不可見的手法去“角色扮演”,并且,這扮演思路不是一蹴而就,比如后期的高啟強怎樣裝扮、怎樣言談舉止,在且拍且修繕的進行時態(tài)中進展。恰恰是這種和角色之間維持謹慎距離,還有在創(chuàng)作中的潛移默化,喚出張頌文獨一份的表演氣質(zhì),在氣質(zhì)的底色上,技巧事半功倍。
在《狂飆》的余溫中看到遲來的《不止不休》,后者的不如意處,倒讓人看清了,張頌文的表演進化仍是持續(xù)中的“現(xiàn)在進行時”。
標簽:
